远,似无限透明的蓝
红色的蓝。莱特兄弟发明飞机的第二年,艾伦�丘奇诞生了,谁也不知道这个初试啼声的生命和飞机有什么关联,也不知道她给世界带来什么。
1929年,护士丘奇走进波音公司旧金山办事处。这一天,天空特别湛蓝,近似无限透明,像一对女性的眼睛透露出无限柔媚。这一天,天空变得更加温柔和体贴,不再只像男人的胸膛和一块铁幕。许多年以后,托马斯�弗里德曼用“世界是平的”来描绘这种亲近性,而中国人则说得更加透彻: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”
飞机缩短了物理的距离,而空姐则缩短了心理的距离。
丘奇成为飞机诞生以来的第一位空姐,她把护士职业的体贴和细腻带进了机舱,从此微笑和关怀成了机舱的语言。当然空姐的工作也不只是低眉顺手,那时的空姐,每人身上一件披肩,披肩的大口袋里装着扳手和螺丝刀,以保证把乘客的柳条椅固定在地板上,要不然碰上气流,乘客就会和椅子一起滑行十几米,像打橄榄球一样叠在一起。那时飞机的条件没有现在好,当她们把柳条椅固定在地板上时,她们也把天空和大地固定在了一起。
下班时,她们还得协助其他工作人员把飞机推进机舱里。
天上的工作也是风尘仆仆的,人类历史上开创性的工作,总是以冒险为前提,风险与机遇同在,风光与劳动同行,而巅峰,总是与战栗结为连理。
新中国的第一代空姐,就是在战栗的巅峰体验中开始了她们的初飞。那时客舱还不是密闭的,当遇到天气使坏,气流想掰开飞机的缝隙一窥机内的究竟时,飞机就会剧烈颠簸,像汪洋中的一条船在波浪里左右摇晃。空姐一方面要好言安慰机上的乘客,一方面还得紧紧抓住自己的胸襟,必要时随时冲向洗手间。此时在万里长空,空姐肯定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,因为整个航行,只有一位空姐,乘客也不多,座椅十几张。
这是来自大自然的震颤,还有来自大人物的震颤。据第一代空姐的郭桂卿说,她看到毛主席向飞机走来的时候,朝朝暮暮想看到伟大领袖的心快跳出了胸膛。而当毛主席要走进机舱的一瞬,她却一个箭步冲进工具房里久久不敢出来。飞机一路在飞,而小郭的心一路在矛盾着斗争着,要不要打开面前这扇连着主席的小门,而小门一直是开着的。直到毛主席下了飞机,她才跑到机舱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来行目送礼。毛主席问身边的人这小姑娘是谁,身边的人答:“是服务人员,空中服务员。”很“人民”的回答,那时中国是没有空姐这个时髦称呼的。但事情随即有了改变,毛主席大方地说:“空中服务员,红色空中小姐嘛。”
红色空姐,是那个年代共和国天空一道独特的以“小姐”命名的弧线。
另一个震颤来自周总理。也是第一代空姐的王竹报,一次周总理在飞机上办公,放在桌上的茶杯与飞机发动机发生共振,咯咯咯地响,为了不影响总理办公,王竹报拿来一块小毛巾,放在茶杯与托碟之间,共振的声音消除了。总理拉着小王的手,赞扬她细心、聪明:“要善于观察,要分析研究旅客的心理,把服务工作做在旅客提出要求之前。”
空姐是观察家,也是缓冲器,可以让飞行慢下来,也可以让国家的运动缓一缓。
飞行记录这是1950年代的事。这个火红的年代,空姐们分别邂逅了胡志明、西哈努克、金日成等叱咤风云的国际人物,透过舷窗,她们看到了离地球最近和最远的风云变幻。飞机上不止有风云,也有旖旎的霞光。一次金日成把一块表弄丢在了飞机上,空姐马鸿志拾到后通过有关部门把表交到了金日成手上。据第一代空姐回忆,她们执行任务的航班,没有乘客在机上丢了东西找不回来的,空姐个个都是活雷锋,而她们成为空姐的时候,雷锋还未参军。
1960年代,毛泽东抓紧时间学习英语。他常在飞机上念念有词,当他忘了飞机已经降落在机场时,便抱歉地向乘务员挥挥手。“红色空姐”的时代也是在这只巨手的挥动中结束的。据郭桂卿回忆,当毛主席在机舱口回头向她们挥手时,她看到了天安门城楼上巨人的挥手,看到了天安门广场上沸腾的人群,看到了毛主席向着全世界瞩目北京的人宣布:“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!”
迷离的蓝
改革开放前,民航实行军事化和半军事化管制。1980年代后,民航放开,逐步推行企业化经营管理,但那时候乘飞机的人也不多。广州白云机场位于白云山西侧,从白云山往下看,会看到空旷的机场上旅客排着队从候机楼走出来登机。人少,管理比较宽松,空姐和飞行员是走路或骑着自行车到飞机下,然后登机上班的。机场漫步给人提供了云中漫步的模拟体验,尤其是飞机发动机启动的时候,会出其不意把人吹走。据一位空姐回忆,刚工作时没经验,骑着自行车从飞机旁经过,飞机突然发动,呼地一下把她吹到一边去,等飞机飞走了,她再爬起来骑着自行车上班。我的一位同事说这画面感太强了,而且让人想起玛丽莲�梦露,那惊世卓绝的双手往裙前一掩。1980年代,国门打开,奼紫嫣红,以空姐的前卫地位,她们是最有可能成为时尚代言人的,翩若飞鸿,娇若超女。但不知为什么,走下飞机的空姐总是不苟言笑,仿似天外来客。现在上下班的路上碰到空姐,也是走着职业步伐,拉着个皮箱,一脸的庄重。在首相和首相夫人都乐于作秀的今天,为什么空姐就不能洒下银铃般的笑声,拧拧大婶怀里小孩的脸,像竞选一样成为城市靓丽的风景线呢?
1980年代,空姐是绝对的风景。据一位丈夫是部队团级干部的空姐回忆,早上一出门上班,路人便指指点点:“瞧,空姐。”拉拉帽子,像躲避追星族一样钻进丈夫的吉普车,绝尘而去。三两步登上飞机,用脚后跟把门一带,起飞(来晚了,乘客已经坐好)。这是耀眼的风景,不过是垄断的风景。
空姐是令人羡慕的职业,有一些迷离,有一些灿烂。成为空姐是方圆几里都传唱的事,大婶大妈会夸有出息,父母亲会充满喜悦地叮嘱:“不要骄傲,要谦虚;不要满足,要虚心向姐姐们学习。”空姐也是不负重望,飞国际航线的,一般会给左邻右舍带回来一些国外的玩意儿,大件商品则有彩电、洗衣机。进入1990年代,空姐不用从国外带紧缺商品了,凭飞行指标,即可到指定部门购买进口产品,这依然是特殊待遇。据一位空姐回忆,她们那个大院,几十户人,就她一家有彩电,春节联欢晚会,都挤到她们家,看彩色的港台明星。
空姐们的消费是比较独特的,她们也是最先的持卡一族,在公用电话亭为找零钱手忙脚乱的时候,她们已经用卡打电话,多的一个月打下来,那卡可以当几副扑克牌玩,一个月几千元话费不是什么稀奇的事。而那时的普通上班族,一个月工资不过两三百元,空姐的工资是两三千元,不止是白领,而是那个年代的“金领”了,所以当大家都在用电话的时候,她们已经在用大哥大了。
空姐的爱情成为社会持续的话题。1995年,范志毅与相恋两年的南航空姐李倩结婚,轰动一时。有大哥作为榜样,其他球员纷纷效仿,马明宇与乐天、卞军与孟瑾、肖战波与邢丹、隋东亮与方芳⋯⋯飞吧,足球,打不着球门,可以与飞机连理,在长空自由浪漫地翱翔。
空姐因为工作关系,接触名人较多,这也为她们的婚姻创造了条件,甚至有专门为找名人结婚而当上空姐的。但据李倩的师妹们说,飞机上几个小时,很难有一见钟情的,产生感情还是靠缘份。广东省社科院的研究员单世联则用“人间没有仙境,幸福来自内心”给天上人间的爱情作了现实主义的注脚。
1993年,“蓝色沸点”空中小姐评选落幕广州,从当时国内九大航空公司逾万名空姐层层选拔出来的27位佳丽齐聚羊城。此次评选内容有仪态展示、航空服务知识、社会知识、即兴演讲和外语能力几个方面,东航获团体冠军。但由于评奖的公正性引发质疑,出现了选手拒绝领奖的风波,中国民航史上首次空姐评选草草收场。
也在这一年,乘坐飞机需单位介绍信的规定被废除,民航的发展再一次提速,而对空姐的需求也越来越大,对空姐的培训越来越规范。1996年,南航乘务培训中心投入使用,内设计算器室、语音室、水陆训练厅、波音757/737/747模拟舱以及健身房、形体室等。褪去了社会上迷离的光环,空姐们面临着职业上更严格的考核。
悠远的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