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几年,渠岩以《空间》为表现方式,拍摄了几组大型摄影系列作品。这些作品极具冲击力,引起人们广泛的关注,并出现了各种评论。它被纳入不同理论框架,成为某些热点话题的实证。
艺术是一有机整体,多是不可拆解言说的东西。故在评论面前,我总觉得应保持某种警觉。评论已成为理解艺术的首选方式,我们以为它是艺术的解读、注释,实质上,理论已成为以艺术为材料的再创作,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“解图”式的艺术新形态。它更具社会影响力,因这符合社会人依赖类型化,来理解艺术的要求。但很无奈,它更是对艺术的限定与曲解。
由于摄影的图像是现实存在物的特殊印迹,这特性便决定了它与被摄物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,尤其在摄影产生的初期,它带有过强的技术性色彩,作者便成为现实的旁观者。摄影也强调客观记录,以确立自己的特性与身份。这使本为客体的现实,成为主体,而摄影只是刚好在现场,离事件足够近。甚至有人认为,现实中原本存在着一部杰出的摄影巨作,只要有照相机在现场。由此,摄影便去关注社会热点、追逐热点。这也使摄影沦为望风捕影的猎奇性职业。这实质是将摄影当成物的另种存在方式,如同一把旧壶与往事的关联,牵动心绪,摄影也成为往事的光影遗存。这是对作者的轻视。由此,便引出它的反面——将相机当成新型的画笔,作者便成为主导。要么客体被神化,要么使相机成为特种画笔,形成记实与摆拍两大走向。
渠岩的作品,承载着他的信念,而且,只有摄影才是最适合的形式。可以说,他的作品刚好兼有摄影的上述两种性格,其强大的感染力,应是来于这里。
渠岩的作品,出于他的思考,更出于他的品性,他与那些场景的“相遇”实属必然。他默默的去偏远的乡村,关注于这无人关注的最平凡的世界,这是一个自生的世界,在喧嚣之外,在主流意识关照之外,默默地生存。
这种自生状态,使其生存如同一个生命的实验室,在人性的驱动下呈现出一种生活奇景。这乡村办公室与乡村教堂,可能在同一村落,却因社会的处境不同,而呈现出不同的形态。办公室给我们的,多是一种“中国特色”的黑色幽默,而教堂则似一剖开的胸膛,我能感到它热的血气、心的跳动。人虽然不在现场,但他们的心灵却在,这已超出美丑,让我们看到人性的本相。在乡村中,这两个空间是相通的,如作对比,会有无尽遐想。
而乡村医院,展现着令人震惊的生命状态,令人震惊的生命韧性。在这冷酷的生存下面,是人性的力量、人性的坚韧。
我们看到的,是近于垃圾一样的用品,是几近于草的生命。在这生命状态下,人的本性被赤裸的呈现,我们以为这离我们极为遥远,需要我们的同情。其实,我们的生活,只是多些华丽的装饰。
渠岩为我们展示一间间陋室,却生出如此强大的力量。这不只是影像的力量,他用精神之力,发掘出一个自生的世界。
这种边缘的生活,自生也会自灭,而这易逝性在文化的表达中,恰是永恒,成为人性的标本。这是用最粗朴的糙石,堆垒成的巨碑。
对渠岩的这种摄影手法,是否可以称为“有机记实”?“有机”便是不被肢解的活体形态,这是一种鲜活的整体呈现,而不是拆解,强化的方式代我们思考,妄下论断,面对人性,任何结论都是浅薄的。这“有机记实”与“客观记实”的不同在于,它带着作者的精神能量。好的摄影,皆是“有机活体”,显现人性。
今日中国,处在大的变革之中,社会在各种机会的诱惑下变得浮躁,鱼龙混杂,使人眼花。我们观看,想看什么,看到了什么?我们的眼被炫丽的浮影愰照得太久,已失去对生命的感悟之力。知识也被毒化了,生活质地变得粗陋,这粗陋远超过那乡村的陋室。我们已远离了生命的本份,而被柴米小利所误,只知惜命,却使生命无光,一味爱富,却被物欲所累。
我们的社会有的是活力,却缺少独立的声音。知识界过于关注社会、追逐社会,便必然被社会趣味所左右。那些最活跃的文人,也是老生常谈,热衷鼓动,却缺少静思之心,更缺少精神的穿透力。今日中国可发出自己声音的,能有几人?
在渠岩作品面前,我听到的是作者的心音,这是任何文字也无法替代的影象存在。在良知催促下,他让我们与人性对视,他用底片凝结出人间的底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