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师决定为丰子恺证授皈依,并为他取了个"婴行"的法名。为丰取这么个法名,在法师来说,也是有意要与自己当年在虎跑寺断食后,按老子"能婴儿乎"一语改名为"婴"的含义联结起来,表示人间又有一人开始新生。
1927年10月21日(丁卯年九月二十六日),丰子恺二十九周岁这天,在他家一楼客堂中摆上了供桌、佛像和果品。一个庄严的仪式即将举行。
香烛点燃了,弘一法师站到释迦牟尼像跟前,随即,丰子恺在他身边跪了下来。两人手中各拿一册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。法师先唱了一段佛曲:"炉香乍燕,法界蒙熏......"尔后,丰子恺随着法师唱念"三皈依":
皈依佛,皈依法,皈依僧。
接着,丰子恺又按法师指示的顺序,忏悔自己的业障,发"四弘誓愿":
我昔所造诸恶业,皆由无始贪嗔痴。
纵身口意自所生,一切我今皆忏悔。众生无边誓愿度,烦恼无尽誓愿断,法门无量誓愿
学,佛道无上誓愿成。
自皈依佛,当愿众生,体解大道,发无上意。自皈依法,当愿众生,深入经藏,智慧如海。自皈依僧,当愿众生,统理大化,一切无碍。丰子恺念完"四弘誓愿"、"三皈依",恭敬如仪,向释迦牟
尼像礼佛三拜,然后又转向他的皈依师弘一法师深深地拜伏一次。
弘一法师缓缓地展开头天晚上写好的《说皈依文》,面向丰子恺庄重地念道:"今有信士丰子恺,于丁卯年九月二十六日正午,发菩提心,尽形寿,皈依三宝,永志不渝。忻诸佛菩萨慈悯纳受......。"
念完皈依文,法师又对丰子恺说:"从今天起,你是一个正式的佛门弟子了。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,明日种种犹如今日生,你要持道修心,戒妄去邪,以一颗悲悯之心去包容世间的罪恶......
"佛门弟子需要奉行一定的戒律。戒律繁多,主要是五戒,五戒中又以三戒最重要。对在家居士来说,与其不能同时实行多戒,不如从一戒一律做起,切实而有效......"
丰子恺听了法师的一番训诫,点头称是,心悦诚服,表示决不有污佛门灵光,不辜负恩师的再度培育,慈悲加被。
此时此刻,法师悲欣交集,感慨万千:丰子恺过去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,如今又成了自己的佛道弟子,这两重特殊关系,两重深缘厚谊,非唯今生今世,即在未来际中,恐也难得呢!
护生画集
1928年春,弘一法师由永嘉庆福寺移铴东南之大罗山(一名泉山)伏虎庵。五月起,在该山诛茆坐宴。
这年秋末冬初,法师再次到沪,为的是编定和书写《护生画集》题词。
有关编绘《护生画集》的事,起因还在一年以前。
随侍印光法师的青年佛教学者李圆净居士,对弘一法师早就倾慕有加,便在那次(1927年10月初)新闸太平寺匆匆一见后不几天,一个温风拂面的清晨,前往江湾立达学园参拜法师。此后第二天,丰子恺拿了两幅戒杀漫画,往访李圆净征求意见。李一见那两幅漫画,欣喜地对丰说:"子恺兄能画这类作品,在当今之世,实为发扬护生其理的无上利器。真该继续绘画一批,以结集济世。"悲天悯人的丰子恺,接受了李圆净的恳请。同时想到,两年后(1929)法师年届五十,如果绘制一批戒杀护生画结集出版,正可作为恩师五十寿辰的纪念。
丰回到家里,向法师谈了李圆净的设想。法师觉得,这确是个很好的题目,表示全力支持。并让丰约来李圆净,一起商定了大体规划:一幅图画配上一篇说明文字:丰子恺绘制图画,法师撰写说明,印刷、出版、发行等,则由李圆净负责,争取在法师五十寿辰时与读者见面。
初步定下编绘《护生画集》的计划,法师便回了常住地一一永嘉庆福寺。此后半年多时间中,或是先由丰子恺将绘就的画幅寄给法师,请他审查提出修改意见,并撰写说明文字;或是先由法师写出文字,由丰子恺绘制相应的画面。在这一来一往的过程中,法师多次致信丰子恺、李圆净。在信中,他不仅对整个画集的编绘思想反复作了原则性的指示,对字之大小、所占地位如何与画面相称相谐,以至用哪种纸张、如何装订、如何发行等等具体细节,也都条分缕析、毫不苟简地予以指点。以为唯其如此,才可能引起阅者的美感,收到预期的效果。法师的信,既显示了老一辈艺术家和虔诚佛教徒的严谨作风,也表现了对晚辈的热忱提携。而他的那些意见,即对今天的文艺创作和书籍的编辑出版,也不无参考价值。例如,他在信中说:......发愿流布《护生画集》,盖以艺术作方便,人道主义为宗趣。......(1928年旧历九月初四致丰子恺信所附短跋)
......此画集为通俗之艺术品,应以优美柔和之情调,令阅者生起凄凉悲愍之感想,乃可不失艺术之价值。若 纸上充满残酷之气,而标题更用"开棺"、"悬梁"、"示众"等粗暴之文字,则令阅者起厌恶不快之感,似有未可。更就感动人心而论,则优美之作品,似较残酷之作品感人较深。因残酷之作品,仅能令人受一时猛烈之刺激。若优美之作品,则能耐人寻味,如食橄榄然。......(1928年旧历八月廿一日致李圆净、丰子恺信)
丰子恺、李圆净寄送的画幅,多数系伤生杀生之作。为了突出正面宣传护生的主题,法师将这些作品,颠来倒去地排列了多次。他在信中说:
因此书,名日《护生画集》。而集中所收者,大多数为杀生伤生之画,皆属反面之作品,颇有未妥。今依朽人排定之次序,其第一页《夫妇》,为正面之作品。以下十九张(惟《农夫与乳母》一幅,不在此类)皆是反面之作品,悉为杀生伤生之画。由微而至显,复由显而至微。以后之三张,即是《平等》及新增加之《忏悔》、《平和之歌》,乃是由反面而归于正面之作品。以《平和之歌》一张作为结束,可谓圆满护生之愿矣。(1928年旧历八月廿一日致李圆净、丰子恺信)可见法师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和对宣传效果的重视。只是由于当时丰子恺所作画幅的限制,在后来正式出版的《护生画集》第一集中,警诫杀生之作,还是多了一些,未能完全体现弘一法师从正面宣传护生济世的宏愿。
《护生画集》的编绘,前后是有变化的。按照初拟的计划,原先只收二十四幅图画和说明文字,也并无编绘续集的打算。读者对象,只限"国内之人"。到1928年9月间,已编出了初稿,国学大师马一浮的序言,也已经写就寄来。这时,李圆净建议,画集出版后可赠送日本有关各界。法师觉得,此议很好,但须"大加整顿","非再画十数叶,从新编辑不可",如此,"非再需半年以上之力,不能编纂完美"。(1928年旧历八月廿二日信)丰子恺、李圆净在考虑法师的这些意见时,连带想到了画集原为庆祝法师五十寿辰而作,便进一步建议,将规模扩大到五十幅,既可与弘师五十寿辰有机配合,赠送外国友人也可显得更庄重像样些。法师对丰子恺、李圆净的设想,自是欢喜赞叹,积极合作。他又补写了十几则说明文字。并于1928年旧历十一月初,冒着风雪严寒亲往沪上,指导一切,书写题诗。
画集于1929年2月,法师五十寿辰前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。但这时仍无编绘续集(即后来的第二集)的打算。直到1939年,避寇广西宜山的丰子恺,为了越年庆贺法师六十寿辰,才有续绘画集的设想。并想到:既然第一集以五十幅画庆贺弘师五十寿辰,那么续集就得以六十幅庆祝其六十寿辰。这个设想,很快得到了时在泉州的法师的赞许与合作。他为续集写了几则题偈,书写了全部文字。由此也引出了他更大的规划与期待。他致信丰子恺说:"朽人七十岁时,请仁者作护生画第三集,共七十幅;八十岁时,作第四集,共八十幅;九十岁时,作第五集,共九十幅;百岁时,作第六集,共百幅。护生画集功德于此圆满。"(转自丰子恺《护生画集自序》)又说:"朽人若在世,可云祝寿纪念。若去世,可云冥寿纪念(此名随俗称之,甚未典雅)。或另立其他名目。总之,能再续出四编,共为六编,流通世间,其功德利益至为普遍广大也。"(1939年旧历十月致丰子恺信)时值寇势凶恶,丰子恺处于逃难流亡生死未卜之际,受法师这宏大的嘱咐,惶恐异常,担心辜负了恩师的重托,所以复信这样说:。世寿所许,定当遵嘱。"